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，一方美食寄托鄉(xiāng)愁。提起我的家鄉(xiāng)——渭南，就不得不提到“豆腐泡”這一獨有美食。它如同一個美食符號，代表著這片土地的悠久的飲食習俗；它更是一條無形的紐帶，讓遠在他鄉(xiāng)的游子，只要想到那一口油香滑嫩的吃食，就仿佛瞬間回到了家鄉(xiāng)熟悉的場景里，喚醒許多的美好記憶。這一碗滾燙的美食，于我，是家鄉(xiāng)的魂靈，是一碗盛不盡的鄉(xiāng)愁。
      渭南豆腐泡的歷史有上百年，被稱為“小吃中的大美味，渭南特產(chǎn)中的特色”。它以老漿、辣子油和香椿為標配，基本只在早餐的時間段售賣，一般到10點多就賣光了。豆腐泡雖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食物，卻一直是渭南人的最愛，就像許多地方的特色美食一樣，只要出了渭南臨渭區(qū)，就吃不上了。
      豆腐泡制作工藝簡單。豆之魂，生于老漿點化。本地黃豆經(jīng)過浸泡、碾磨、煮沸成為豆?jié){，再將滾燙豆?jié){與酸香老漿相融合，剎那間，豆蛋白凝結(jié)成雪白嬌嫩的豆花；麥之骨，成于死面硬烙。豆腐泡的“鍋盔饃”不同于傳統(tǒng)的酵面饃，只用面粉與水反復揉壓，形成密實筋道的“死面”，搟成厚餅，放在鐵鏊上文火慢烙，外皮脆韌，內(nèi)里緊實；味之韻，成于點睛之筆。老豆腐和鍋盔饃塊在滾燙的老漿中相遇，經(jīng)過反復浸泡，加上油潑辣椒、香椿末、秘制料水，滾燙的老漿瞬間將所有風味激發(fā)、融合。
      和許多人一樣，我關(guān)于美食的美好記憶總是從親人開始的。我第一次吃豆腐泡時大概7、8歲，那是冬日嚴寒里的某一天，爺爺帶著曾祖母和我，來到鎮(zhèn)上一家經(jīng)營多年的豆腐泡饃館?？匆娢业谋穷^凍得發(fā)紅，爺爺笑瞇瞇地對我說：“浩兒，來一碗豆腐泡？”我懵懂點頭，坐在板凳上，那時，我還不知道豆腐泡到底是什么，應該怎么吃。爺爺拿起一牙鍋盔，教笨拙的我慢慢掰饃，輕輕囑咐著：“慢些，豆腐泡饃的大小和羊肉泡不一樣，饃要慢慢掰?！蔽夷７轮鵂敔?shù)臉幼?，捧起關(guān)中粗瓷大碗，將一大塊鍋盔掰成小塊。不一會，一碗香色誘人豆腐泡完成。我抱著香味四溢的大碗，來不及多想，快速地啜吸一口，瞬間滾燙的豆腐滑入喉嚨，辣味如點燃的爆竹在口中炸開，我被嗆得嘴角泛紅，眼泛淚光。爺爺用寬厚的手掌輕拍我的后背，“小口吃，莫燙著?！痹婺竸t趕緊拿紙巾幫我擦掉嘴邊殘留的紅油。在那個嚴寒的冬日里，我們四代人吃著熱騰騰的豆腐泡去驅(qū)走身體的寒意，那種溫暖不只來自食物的溫度，也來自親情的陪伴。每當我思念家鄉(xiāng)時，我總會時不時想起這個畫面，想起豆腐泡的醇香辛辣，想起爺爺溫厚的囑咐，想起我吃東西的稚嫩。
      后來，我在外求學、工作，每到一個地方，總會習慣性地去品嘗當?shù)氐亩垢朗?，卻始終覺得沒有一種可以和豆腐泡相提并論。今年，一次偶然的機會，我走進一家渭南有名的豆腐泡饃館，店內(nèi)人來人往。粗瓷大碗端到面前，湯色琥珀，豆腐雪白，辣油紅亮，香椿翠綠——味道依舊，卻覺著缺了些什么。是的，那份味道依然如是，卻缺少了來自親人關(guān)切的眼光。在成年離鄉(xiāng)之后，我見到爺爺?shù)拇螖?shù)屈指可數(shù)。在我覺得很多東西已經(jīng)漸漸遠去的時候，二〇二三年冬月十九清晨，身在廈門的我看到了爺爺已于三天前去世的消息，我連最后一面也沒趕上。那一刻，許多點點滴滴的記憶涌上心頭，心里有無限的失落和感傷，我知道，這就是我永遠揮之不去，也無法讓時光倒流的鄉(xiāng)愁。
      對大部分人而言，鄉(xiāng)愁可以是一種味道，也可以是一個地點，是一段往事。中國人對于事物的懷舊感情，總是與思鄉(xiāng)之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(guān)系。對我而言，一碗豆腐泡，不只是一碗地道的吃食，它盛著爺爺粗糙掌心的溫度，盛著我滾燙的童年，那是我遠在千山萬水之外，又近在咫尺的濃濃思鄉(xiāng)之情，是我深刻的成長軌跡。（吳俊良）